從我記事起,節假日父母就會把我送回外婆家小住,大人們也會工作閑暇之余約好回來小聚,外婆和外公就會滿心歡喜的忙里忙外張羅一桌子的好菜,廚房里,客廳里,屋場前到處都有著孩童們調皮的嘻戲,大人們歡聲笑語閑聊,老人們碎碎念的忙碌。
外婆一生沒有工作,跟著外公轉業來到了她陌生我出生的城市,外公在屋場前搭建了一座小木屋,開了一間雜貨鋪,里面有著各種零食和生活用品,每天都會有工人來買點香煙香皂洗衣粉什么的。外婆總是笑臉迎人,從來沒見過她對誰紅過臉,鄰居和工友們也會時常坐在外婆門前數數家常,日子也就這么平淡的過著,在外婆看來是幸福的!當時三四歲的我也會時不時得到外婆的獎勵,一塊小桃酥,味道極其脆爽!待到五六歲,個子長了不少,就會趁著外婆不注意,偷偷溜進小木屋,踮起小腳,艱難的夠著放在柜子上的玻璃瓶,然后偷拿出一小塊大口快速的吃完,可是每次都會被外婆發現,她總會抓住我邊輕輕的拍著我的屁股邊嘮叨我的調皮貪吃,然后給我擦去嘴邊偷食的沫屑遞給我一塊超大的桃酥。
外婆門前有一顆無花果樹,每到果實成熟時,就會有鳥兒蟲兒搶著啄食,外婆就會拿出一點瓜果皮放在樹下,招呼著鳥兒們吃,然后摘下果子,分給我們姐妹幾人,可是外婆從來不吃,她說她不愛吃,其實,她是舍不得吃。后來,果樹因為擋住了通行的道路,被迫給砍下了,外婆也心酸了好一陣,時不時念叨,我的寶貝們沒無花果吃了。
98年發洪水,外婆門前的屋場被雨水沖垮了,能夠明顯的看到老屋底下的地基,十來歲的我帶著妹妹們跑到深坑前蹦啊跳啊,沒覺得害怕,倒是覺得稀奇。外婆突然大聲的呵斥我,叫我帶著妹妹回屋,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婆發火,也是唯一一次,著實嚇到我了,連忙拉著妹妹們后退幾步,回頭看到外婆焦急,無助,恐慌,崩潰的眼神才明白外婆是多怕我們遇到危險。
二十歲那年,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,感覺自己長大了可以開始賺錢了,生日那天,太陽挺大,路上沒有幾個行人,忙完手頭的工作,望向店外,看到馬路對面有一個嬌小熟悉的身影焦急的對著店里張望,我跑出去叫了一聲外婆,只見外婆臉上瞬間掛滿笑容,手里懷揣著什么,踱著小碎步急匆匆的從對面走來,小跑到我跟前,額頭滲滿汗珠,拉著我的手說:“哎呀!卉兒呀。眼睛不好,我望了好久沒看到你,還以為找錯地方了呢。今天生日了,記得給自己買好吃的啊。”然后塞給我兩百塊錢轉身就走,我追著說我工作了,有錢,我不要,“傻孩子,快回去,別讓老板看見你工作不認真了,我還要回去喂雞呢。裝包谷的車到了,我還得給雞去撿點包谷回來吃。養肥了給你們煲雞湯啊。”外婆邊往回趕邊招手示意我回去,看著外婆漸行漸遠的身影,眼眶不禁濕潤,原來不管多大,在她眼里我還是那個調皮的搗蛋鬼!
外婆沒有生過大病,連傷風感冒都很少,08年外婆突然病了,去醫院檢查醫生建議住院治療,一位實習護士給外婆打針時,打了幾次沒打準,外公急得開始數落小護士,外婆卻笑著說“孩子,別急,你慢慢打,我不疼!”待護士走后她對外公說“你大呼小叫干啥,嚇著人家孩子,看見她,我就在想,我那幾個外孫孫女兒們,工作了遇到這樣的困難,是不是也會被罵,想想都心疼!”外公也就沒再說話。生病的前幾日,外婆還能正常起床散散步,說說話,聽我給她嘰嘰喳喳講我的生活,到后來,她不太吃東西了,日漸消瘦,藥水點滴的種類也越來越多,昔日可以徒手爬上貨車車廂的嬌小身軀,現今卻那么脆弱,連走路都成問題了。醫生告訴我們一個猶如晴天霹靂的診斷結果——肝癌!在外婆還算清醒的時候,她說她想回家,父輩們帶著她回去了一趟,她坐在客廳的躺椅上,母親為她擦洗著身子,只聽到外婆喃喃自語“我是要死在家里的,我是要死在家里的……”在醫院大概一月后,外婆插上了呼吸機,只有外公叫她,她閉著的眼睛才會微微的動一下,外公每天守在她身邊,一步也不敢離開。有天我下班去醫院,看見舅舅在住院部樓下跟救護車司機說些什么,一種不詳的預感迎面襲來,瞬間感覺頭皮發麻,腦袋一片空白,耳邊所有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模糊,急忙去按電梯,當時的一秒對于我來說像是一個世紀,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掉下來,瘋狂的往樓梯間跑去,一口氣爬上了13樓,走廊里舅媽在和醫生交談,病房里母親和小姨在抽泣,外公雙眼無神的坐在病床旁叫喚著外婆,病房里圍滿穿著白大褂的人,我分不清誰是誰,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外婆病床前的,只聽外公帶著哽咽的聲音無奈的說“卉兒呀!你叫叫你外婆,看她理不理你,她誰也不理了,誰也不理了”我一遍又一遍呼喚著,可是沒有回應,我緊緊拉著外婆的手,害怕她離開,可是她連我也不理了,我望向呼吸機,還有著微弱的紋路,可是為什么外婆不回應我呢。外公湊到外婆耳邊說“杰君呀!我帶你回家啊!”我看見了外婆的眼珠動了,回家,這是她的心愿,她是一直在堅持著等我們帶她回家的吧!
隨著救護車烏拉烏拉的呼嘯聲,插著氧氣袋掛著點滴的外婆被我們送到家抱回了她自己的床上,我爬上床跪在她身旁,告訴她“外婆,我們回家了,現在睡在您自己床上了,外婆,您聽見了嗎?”終于,外婆有了回應,放在我手心的手抓緊了我,眼淚從她緊閉的雙眼流了出來,張大嘴深吸了幾口氣,抓緊我的手慢慢沒了力氣,呼吸越來越微弱,滿屋都是抽泣聲,我歇斯底里的喊著外婆,再也沒有回應,我跪在她身旁,抱著她不愿意撒手,直到母親拉開我,我呆坐在床上看著母輩們給外婆換上了壽衣,張羅起后事,才驚醒,給我桃酥,給我塞錢,給我無花果,給我……念叨我的外婆再也回不來了!
今日,路邊偶遇賣無花果的小攤,十幾年沒有吃到過了,買了幾個,還是那么香甜,努力回憶著“外婆的味道”,可是這種記憶的味道已經開始模糊了……
外婆,我好想您,您那是否也種了一棵無花果樹呢!